“英雄”背影

 

一位“打黑英雄”死了。另一位“打黑英雄”开了微博。

 

2014年4月8日重庆渝中区公安分局微博@平安渝中 发布信息称：

 

4月4日晚，渝中区公安分局经侦支队支队长周渝被发现在渝中区一宾馆死亡。经现场勘查，周渝系自杀。经调查，周渝患糖尿病多年，长期注射胰岛素并引发心脏病等多种并发症，近期又查出患有重度肝硬化，情绪低落，曾向同事流露出悲观厌世。

 

周渝还拥有另外一个身份——重庆“打黑英雄”。2010年5月，重庆市公安局召开三项主导业务、打黑除恶、灭枪治暴表彰大会，周渝等20名个人获重庆五一劳动奖状、奖章。另据相关消息，周渝曾任重庆希尔顿酒店董事长彭治民涉黑案专案组副组长。

 

很快，三年前针对重庆“‘打黑’是‘黑打’”的质疑之声，卷土重来。

 

这个时候，另一位“打黑英雄”、曾被媒体报道“低沉消极”“不务正业”的熊峰站了出来，并在4月9日这一天开通了微博。虽然他的账号一直未经新浪实名认证通过、刚发的两条微博又被迅速删除，但他的出现、以及网络流传的他发给媒体的短信，无疑重新搅动了重庆事件的舆论场。

 

据香港文汇网当天的快讯，熊峰开通微博后发短信告知熟悉的媒体记者：“吾已开通新浪微博，警察熊峰。沉默多年，今日起开始反击，敬请关注。”

 

熊峰，重庆“打黑”中赢得“万州熊”的称号，颇受王立军青睐，被称为“警界50年难得一遇奇才”，曾获“打黑”一等功、重庆市“优秀青年卫士”等称号。重庆“打黑”后被提拔为重庆市沙坪坝区刑警支队常务副支队长。

 

@警察熊峰 这个账号甫一出现，就有人@了重庆期间和他多有接触的律师李庄。他在2009年底被重庆警方抓捕后，首次遭审讯就是熊峰主审。对于熊的审讯手法，李庄面对媒体多有描述。这次熊峰开了微博，他称：严重欢迎王局欣赏的“警界50年难得一遇奇才”入场！

 

熊峰微博截图，两条微博现已被删除。

 

熊峰发的两条微博被人截了图。一条是：“你要战，便作战！”──成吉思汗。黑恶乱舞，小丑张狂，正道沧桑，良知何在！今日开通微博，爱我者恨我者无需挂念，一切安好。正告藏奸使诈、祸害法纪之徒：我是警察，你若立于我对面，注定冷寒！

 

还有一条是怀念周渝：

 

怀念战友：打黑期间，与周渝同志共事多日，他是一个正直之人，是一个率性之人，是一个在与黑恶势力战斗时不破楼兰终不还的人。逝者庄严，生者珍重。

 

当年也和熊峰打过交道的律师浦志强对其怨恨颇深。他在微博上公开评论称：“@警察熊峰 开微博是好事，说明他不想自杀。”“你熊峰说自己干净，我不敢轻信。”并透露熊峰所在的沙坪坝区刑警队号称王立军的“御林军”，专门针对警局内部刑讯。

 

如果说，几年前针对重庆打黑的质疑，众人还从法理、伦理、以及程序上进行着激烈的辩论；那么时至今日，随着“薄王”时代的落幕，关于“打黑”的话题已经呈现一边倒的趋势。昔日代表正义与公理的那一方，不仅不再强势，甚至已无还手之力。

 

@警察熊峰 的微博被删除后，看着他干净的个人页面，让人顿觉“英雄”的背影落寞而萧索。

 

盘点2010年获得重庆市委市政府等相关部门颁发“打黑英雄”相关荣誉的21名典型人物，如今的生命状态迥异。6人被批捕直至判刑，2人被调离一线岗位，8人维持原职或平调（其中包括周渝），5人升职。

 

被批捕甚至判刑的6人，包括王立军（“重庆市人民卫士”）、郭维国（打黑“一等功”）、李阳、王鹏飞、王智、唐建华（打黑“一等功”）等。

 

王立军作为“王立军事件”的主要当事人，因徇私枉法、滥用职权、叛逃、受贿死罪并罚，判处有期徒刑15年，剥夺政治权利1年。

 

因徇私枉法罪，时任重庆市公安局副局长的郭维国被判处有期徒刑11年，时任重庆市公安局刑事警察总队总队长李阳有期徒刑7年，时任重庆市渝北区公安分局局长王鹏飞、时任重庆市公安局沙坪坝区公安分局常务副局长王智各有期徒刑5年。时任重庆市公安局副局长唐建华也因受贿罪被“双开”、批捕。

 

昔日的打黑英雄、“立军局长”和他的“金刚”们的B面人生经过诸多专题报道已经逐渐揭开了光鲜的面纱。

 

相较于上述接近“打黑”核心的人物，王兴亚、龚英敏、熊峰的命运“相对好些”，但是由于其在“王立军时代”所担任的职务和社会影响力，仍然逃脱不了被调离一线的命运。

 

“薄王事件”前，王兴亚曾担任重庆市公安局纪委常务副书记、督察总队总队长，先后荣获“全国优秀人民警察”、“全国先进工作者”、“公安战线二级英雄模范”、“全国任长霞式公安局长”等荣誉称号。

 

这个声称“工作有退休、爱民没有退休”的主持公安局纪委工作的“打黑英雄”，在“王立军事件”后转任重庆市公安局机关党委副书记，事实上调离了一线岗位。

 

而同为所谓“外地人”的时任重庆市公安局政治部主任龚英敏，虽然于2011年11月才刚刚调任重庆，只赶上了“打黑”的尾声。但是由于曾受到过王立军的“邀请”，因此于“王立军事件”后转任重庆市警察学院副书记，在8名领导干部中排名第5。

 

前述的熊峰虽然没有在名义上被调离一线，但据《廉政瞭望》报道，他目前每天上班打游戏，同事均视其为“等死的人”。

 

此外，也不乏继续升职的人物。比如因“李庄案”而知名的检察员幺宁、《重庆日报》称其办理刑事案件795件“无一错案”的检察员戴萍。

 

幺宁2010年被评为“重庆市人民卫士”（仅有6人），时任重庆市人民检察院第五分院公诉一处副处长，其因为在“李庄案”担任公诉人时称李庄“嫖娼”而被众人熟知。“打黑”落下帷幕之后，幺宁的仕途似乎没有受到过大影响；虽然她在全国十八大代表的选举中落选，但仍然升任具有重要份量的重庆市检察院公诉二处处长。

 

据重庆检察院网站，公诉二处办理在全市有重要影响的一审公诉案件；办理死刑上诉、抗诉案件和市院管辖的其他上诉案件；办理提请最高人民检察院按审判监督程序抗诉的案件。

 

而曾荣获“打黑”一等功的戴萍，时任重庆市人民检察院第一分院公诉一处处长，2010年9月调往重庆市北碚区人民检察院担任副检察长、代理检察长，从2011年1月至今一直担任北碚区人民检察院检察长、党组书记。

 

时任重庆市公安局技术侦查总队副总队长（正处级）、荣获打黑除恶“巾帼建功标兵”的戴晓煜也非常“幸运”。她在2011年底重庆“政治地震”将要爆发的时刻，从市局转任重庆市开县人民政府副县长、党组成员，县公安局局长、党委书记，从正处级升至副局级。

 

曾获“重庆市人民卫士”的时任南川区公安局局长黄伟，2011年1月升任重庆市公安局副局长至今。荣获“打黑”一等功的蒋林，从重庆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第一庭副庭长升任庭长。

 

原地踏步的“打黑英雄”们，则有重庆市高级人民法院副院长吴继生（“打黑”一等功）、大渡口公安分局副局长裴东（“打黑功臣”）、重庆市公安局副局长高晓东（“重庆市人民卫士”）。

 

平调的“打黑英雄”有：永川区公安局局长吴余川（“打黑”一等功）调任重庆市公安局警令部主任，重庆市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于天敏（打黑“一等功”）调任人民检察院第一分院检察长，重庆市纪委监察局第四纪检监察室主任（副厅局长级，“打黑”一等功）调任重庆市移民局党组成员、移民纪工委书记。

 

据《南方人物周刊》报道，幺宁的同事说，幺宁因为在李庄案中以公诉人的身份说“李庄嫖娼”，至今被绑在道德十字架上。“她现在压力很大。她有什么办法，重庆市委主要领导喜欢她。”

 

或许周渝的自杀是一个孤立事件，但正如幺宁的心理状态一样，这些年的“打黑”和“政治地震”，带给昔日“打黑英雄”们的，或许不仅仅是官职升降这么简单吧。

 

（实习生凌翔对本文亦有贡献）

 

（注：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。本文编辑：张驰 编辑邮箱：shguancha@sina.com）

 

 

附：

 

2010年2月28日重庆“全市打黑除恶专项斗争阶段表彰大会”表彰名单

 

重庆市人民卫士（共6名）

王立军（市公安局局长）

高晓东（市公安局副局长）

黄  伟（南川区公安局局长）

帅  辉（奉节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原副大队长）——已故（笔者注）

幺  宁（市人民检察院第五分院公诉一处副处长）

陈加林（九龙坡区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原庭长）——已故（笔者注）

 

一等功（共11名）

吴余川（永川区公安局局长）

唐建华（市公安局经开区分局局长）

韩新忠（市公安局渝中区分局较场口派出所民警）——已故（笔者注）

熊  峰（万州区公安局刑警支队民警）

相枢军（市公安局刑警总队五支队民警）

郭维国（市公安局沙坪坝区分局局长）

于天敏（市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）

戴  萍（市人民检察院第一分院公诉一处处长）

吴继生（市高级人民法院副院长）

蒋  林（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第一庭副庭长）

张  晋（市纪委监察局第四纪检监察室主任）

 

二等功（共35名）

三等功（共409名）

 

2010年4月30日重庆市公安局三项主导业务、打黑除恶、灭枪治暴表彰大会

 

授予帅辉、王智等206人“打黑英雄”荣誉称号；

授予时晓刚、郑俊等720人“打黑勇士”荣誉称号；

授予裴东等1000人“打黑功臣”称号；

给张正贵等587人颁发“打黑除恶荣誉奖章”；

授予周瑜等20人重庆“五一劳动奖状、奖章”；

授予熊峰等60人“重庆市优秀青年卫士”荣誉称号；

授予戴晓煜等20人重庆市打黑除恶“巾帼建功标兵”荣誉称号。

 

（据重庆华龙网2010年“重庆掀起打黑除恶风暴”专题、《重庆晚报》、《重庆晨报》、《重庆日报》整理）